“小斯巴达”能撬动中东格局吗？

12月13日，阿联酋阿布扎比王储阿勒纳哈扬会晤到访的以色列总理贝内特，会后双方发表联合声明。

最近，中东地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尽管新冠肺炎疫情仍然肆虐，但近期该区域一系列重大外交活动却在紧锣密鼓地布局，如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出访卡塔尔，叙利亚外长到访伊朗，沙特王储萨勒曼到访阿曼……

其中，阿联酋的一系列外交运筹最为吸人眼球且耐人寻味：

*阿布扎比王储到访土耳其；

*国家安全顾问到访伊朗；

*与以色列签署经济与情报合作协议；

*再次宣布支持叙利亚重返阿盟…….

阿联酋为何要抛却意识形态、主权纠纷等分歧，与土耳其、伊朗等宿敌“一笑泯恩仇”？

这颗“海湾明珠”，能撬动中东格局吗？

文 | 李云鹏 刘柏泉 国防科技大学 

编辑 | 李雪 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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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斯巴达” 雄心勃勃

阿联酋，全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是由7个酋长国组成的邦联制国家；位于阿拉伯半岛东部，北临波斯湾与阿曼，西与沙特、卡塔尔交界，东与阿曼接壤，处在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丝绸之路的交汇点上，是区域重要的金融、贸易与物流中心，战略价值不言而喻。

阿联酋的面积仅相当于我国的重庆市，石油储量却位居全球第七，是中东最重要的产油国之一；经济总量位居中东第四，人均收入位于世界前列；世俗化、现代化程度在中东地区处于高水平，被誉为“海湾明珠”“沙漠之花”。

近年来，尽管周边局势持续动荡，但该国经济始终保持稳定可预期的增长。除了依赖传统石油产业外，它还不断优化产业布局、提升国家创新能力，近些年来其科技、军事、文化实力均大幅攀升。2018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曾称赞其为“中东的小斯巴达”。

自1971年立国以来，阿联酋长期奉行和平中立、睦邻友好的温和外交政策，与西方关系密切，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重要盟友，与邻国关系平稳，同时重视发展同阿拉伯国家、中国、俄罗斯、印度等国家的关系。

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阿联酋的周边外交开始趋向激进，且试图主导地区局势，显得雄心勃勃，比如：

先是大力支援利比亚反对派“倒卡”，成为其重要幕后金主；紧接着，与沙特一道积极介入叙利亚内战；不断向埃及渗透；并与土耳其展开激烈的意识形态对抗；直接军事介入也门内战；与伊朗展开代理人战争；2017年，直接推动了举世震惊的卡塔尔断交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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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合拳”效果不好

由于上述原因，近年来，阿联酋与伊朗、土耳其、卡塔尔以及以色列的关系并不融洽。

*伊朗

阿联酋对伊朗的什叶派政权始终心存戒备甚至恐惧。

2016年1月，沙特以涉嫌从事恐怖主义活动为由处死多名囚犯，其中包括知名什叶派宗教人士，从而引发了伊朗国内民众抗议。由于驻伊朗使领馆遭到冲击，沙特宣布与伊朗断绝外交关系。随后，阿联酋紧随沙特宣布降低与伊朗的外交关系级别。

两国在对波斯湾内扼守霍尔木兹海峡的阿布穆萨岛以及大、小通布岛等三座岛屿上存在主权争端，在也门内战问题上龃龉不断。

阿联酋曾花费巨资支持也门政府军，并直接派遣部队与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作战，并始终反对伊朗发展核技术以及弹道导弹技术。

*土耳其

与同为逊尼派的土耳其、卡塔尔存在发展模式分歧——提倡大众化的温和伊斯兰以及推崇威权的“君主制”伊斯兰。

在埃及穆兄会问题上，阿联酋与土耳其展开过激烈交锋，指责土耳其试图煽动其境内的政治伊斯兰势力；随后，在叙利亚未来走向方面，双方也出现重大分歧；在利比亚内战中，两国分别支持国民军与政府军，几乎要兵戎相见；在东地中海资源争端问题上，也持对立立场。

*卡塔尔

阿联酋近年来最著名外交“杰作”莫过于导演了卡塔尔断交危机。

2017年6月，6个阿拉伯国家（阿联酋、沙特、巴林、也门、埃及、利比亚）和南亚国家马尔代夫突然指责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违反国际关系准则，并宣布与卡塔尔断交，引发了震惊世界的卡塔尔断交危机。

2017年7月5日，埃及首都开罗，埃及外长舒凯里与巴林外交大臣哈立德、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朱拜尔、阿联酋外交与国际合作部长阿卜杜拉（由左至右）举行会谈。

在这场外交风波中，阿联酋在幕后起了主要推手作用。多家西方媒体后来披露，阿联酋高官在同年5月曾经授意黑客攻击卡塔尔国家媒体并发布虚假消息。此举是导致断交风波的重要直接导火索。

在断交危机后，阿联酋、沙特、巴林、也门等国家与卡塔尔以及力挺卡塔尔的土耳其展开了涉及经济、外交、军事等全方位博弈。

*以色列

阿联酋曾称以色列为“邪恶国家”，并在如耶路撒冷问题、犹太人定居点等历史遗留问题上多次批评后者。

不过，囿于自身国力以及中东局势的复杂性，阿联酋打出的系列“组合拳”收效不太理想，比如：

在叙利亚全力“倒巴”，却眼见叙利亚政府军不断收复失地，目前已基本掌控叙利亚局势；

在也门打击胡塞武装，却发现对手越打越强，而自己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对卡塔尔狠招迭出，却并未能让其屈服；

遏制伊朗与土耳其，却并未见伊朗与土耳其实力的真正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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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2019年后，阿联酋开始逐步调整其外交布局，其外交风格不再显得咄咄逼人。阿联酋提出“向东看”，欲与中国、俄罗斯、印度等国建立更为密切的联系，同时重新评估优化周边外交，即奉行大国平衡与区域对冲战略。其本质仍然是追求更大的国际话语权与地区事务主导权，但方式更加多元、灵活、务实。

2020年8月13日，在美国的斡旋下，阿联酋与以色列签署了历史性的和平协议《亚伯拉罕协议》；9月，两国正式建交。此后，阿以两国关系实现了历史性的快速发展，在能源、科技、疫苗乃至情报领域进行了务实的合作。

阿联酋与以色列达成《亚伯拉罕协议》。

 图片来源：美国白宫网站

2021年年初，由阿联酋牵头，沙特、阿曼、巴林等4个海合会国家宣布与卡塔尔复交，阿塔间一场历时3年多，涉及外交、经济、贸易、军事等多领域的全面对抗宣告结束。

11月24日，阿联酋的实际掌权人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到访土耳其并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举行了“富有成效的会谈”。这是阿土高层自“阿拉伯之春”以来的首次正式会晤。

双方签署了两国间涉及能源、环境、金融和贸易等领域的十项合作协议。阿王储在推特上称：

“我们（指阿联酋与土耳其）就加强两国关系的方式进行了富有成效的讨论，我期待探索新的合作机会，以使我们两个国家受益并推进我们共同的发展目标。”

就在近日土耳其里拉暴跌之际，阿联酋高调施以援手，宣布为土耳其注入100亿美元的“战略投资”，此举无疑是为土耳其经济雪中送炭，土耳其里拉对美元的汇率在当日应声回弹。

此后，埃尔多安表示自己将在2022年2月访问阿联酋。

12月6日，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谢赫·塔努恩·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访问了伊朗首都德黑兰。他首先会见了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阿里·沙姆哈尼，而后与伊朗总统易卜拉辛·莱希举行了会谈。

2021年12月6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伊朗总统莱希（右）会见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国家安全顾问阿勒纳哈扬。

【注：阿联酋的实际掌舵人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历来以“独到的战略眼光”闻名中东；此次推动外交破局的国家安全顾问是其胞弟（谢赫•塔努恩•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近年来的中东政治新星。】

阿勒纳哈扬的此次到访是阿伊双方高级官员5年来的第一次正式会晤。

拜登政府上台以来，阿联酋一直充当着伊朗与西方世界沟通的战略桥梁，也是维也纳谈判的重要幕后推手。近年来，阿联酋曾暗中给予深陷疫情与制裁危机的伊朗大量经济与医疗援助。

会后，阿勒纳哈扬称，必须通过对话解决当下的安全危机，阿联酋将不再寻求军事打击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莱希表示，地区安全局势不应受到外部（指美国与以色列）的影响和干涉，伊朗愿意与阿联酋发展关系。沙姆哈尼更直白地表示：阿勒纳哈扬的到访为两国关系翻开了新篇章，为两国关系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

两国媒体都对此次到访进行了高调报道，伊朗国家电视台甚至称“阿联酋已邀请伊朗总统莱希访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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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要素：美国和沙特

阿联酋虽然富裕，但毕竟人口不足千万、领土狭小，没有战略纵深，安全长期依赖于美国。

然而，拜登继承了前民主党总统奥巴马的战略收缩政策，将更多的战略资源从中东投向印太，导致中东地区权力结构发生变动，伊朗、土耳其等国势力上升，使阿联酋对自身安全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担忧。

对阿联酋而言，美国从阿富汗仓促撤军，就是一个清晰而强烈的预警信号。当下，其境内的杰贝勒阿里军港依然是美军在境外最为繁忙的军港，阿联酋所拥有的美军舰艇数量是除美国本土外最多的。但是，这些无法打消它对美国的不信任感。

图片来源：美国第五舰队官网

从与以色列建交开始，阿联酋就试图运用外交手段来弥补其硬实力（尤其是军事实力）的不足，今年发展与土耳其、伊朗及卡塔尔的双边关系，阿方的意愿更为强烈，反映出其积极重新塑造有利周边安全态势之迫切诉求。

阿联酋与“老大哥”沙特的关系日趋复杂。

两国均为美国在中东的重要盟友，都为逊尼派和海合会成员国，关系长期十分融洽，两国王储私交甚好。但是，因为两国均欲控制海合会、成为海湾地区的主导性力量，“两虎相争”，矛盾不可避免。

沙特在也门内战中表现糟糕，又发生过臭名远扬的“卡舒吉事件”，在中东政治格局中的地位持续下降，强调价值观外交的拜登政府对沙特实际掌权人萨勒曼王储并无好感。

加之，近年来，阿联酋积极配合美国的中东政策，为迎合拜登政府，行了一定程度的政治改革，美国加大了对阿联酋的扶持力度，希望它在海合会以及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

与以色列建交后，阿联酋获得了大量的经济、军事红利。建交后一个月，阿联酋就开通了直飞特拉维夫的航线，双方商业活动日益频繁。美国已同意向其出售F-35战斗机，法国也已在阿联酋部署军力。硬实力得到大幅提升，无疑助长了阿联酋介入地区事务的信心。

2021年11月14日，在阿联酋迪拜国际航空展上进行飞行的法国“阵风”战斗机。

2021年9月，沙特放出了两个狠招：

萨勒曼王储鼓动阿联酋境内的26家大型外国公司的总部和代表处迁往沙特，旨在对阿联酋经济造成巨大打击；

沙特国内通过了海合会进口规则修正案，根据该修正案，沙特删除了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之间免除关税的条款，不仅能限制阿联酋的出口，也能降低阿联酋经济特区对外国投资者的吸引力。

阿联酋于11月、12月相继与沙特的两个劲敌土耳其、伊朗发展关系，其中不乏报复之意，当然，更长远的目标在于经济利益。

面对土耳其里拉暴跌，阿联酋的百亿美元投资看似慷慨解囊，实则看重土耳其市场的韧性、规模与长期回报。阿联酋与伊朗达成协议的重要内容就是加强海湾地区经济领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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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到格局变动的气息

2021年，中东迎来了“阿拉伯之春”后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中东的地缘政治格局正在悄然生变——旧局尚未破除，新局已现雏形，博弈各方都在摩拳擦掌、欲占据先机。

美国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控局能力在持续削弱，欧洲、俄罗斯以及地区大国均欲填补真空。美国的中东传统盟友对其不信任感与离心倾向日益加剧，各方力量博弈与合作、组合与分化呈现新特征，中东新一轮的战略格局洗牌已在酝酿之中。

这是一种趋势。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现阶段，美国依然是中东最大玩家，在该地区的军事部署并未实质性削弱。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阿联酋此番外交新动作，展示出阿联酋政府的政治智慧，体现了它对国际格局与地区态势的新认知，并释放两个信号：一是迫切希望改善与中东地区国家关系；二是希望自身在未来的中东地缘政治新局中发挥更具有建设性乃至引领性的作用。

当然，本质是以更为灵活务实的方式追求对地区事务的领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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